中国应推动中东多极化趋势

吴冰冰 北京大学阿拉伯语言文化系副主任

　　当前叙利亚的局势，已成中东的焦点。君主制阿拉伯国家、土耳其和美国一道，试图通过以压促变，推动叙利亚政局的变化。这些国家试图利用中东变局，推行某种形式的单极霸权，这一意图是与中东变局催生的多极化趋势相悖的。



　2010年12月17日一个突尼斯小贩的自焚，引发了席卷中东的变局。一年后的今天，叙利亚成为最后一个在巨变中挣扎的共和制阿拉伯国家政权。在过去的一年里，突尼斯、埃及、利比亚、也门政权更迭，苏丹被一分为二，阿尔及利亚因为上世纪90年代的血腥内战而民心思稳，伊拉克、黎巴嫩则长期受教派政治的煎熬。


　　针对叙利亚，阿拉伯国家联盟明显采取了以压促变的策略。在阿盟中，极力想推动叙利亚政权更迭的国家主要是沙特、卡塔尔和约旦等君主制国家。在阿拉伯世界，在共和制国家之外，还有8个君主制国家，包括沙特等海湾六国和约旦、摩洛哥。这些君主制国家在此次变局中也受到冲击。为了应对变局，以沙特为首的君主制国家采取了“稳住自身、以攻为守、转守为攻”的策略。



　　对内，君主制阿拉伯国家力求稳住自身，力保王室对政权的控制。各国对于内部出现的游行示威进行了严厉镇压，沙特等国还出兵干预巴林。另一方面，这些国家通过发放补贴、进行政治安排调整等方式，缓解民众的不满，沙特给予妇女选举权、摩洛哥修改宪法并组织了选举。与此同时，2010年5月，海湾合作委员会国家还邀请约旦和远在大西洋岸边的摩洛哥加入海合会，组成“王国俱乐部”，互相支持，应对挑战。




　　对外，这些国家力图以攻为守，推动共和制阿拉伯国家政权的更迭。卡塔尔在利比亚战争中出动战机参与针对卡扎菲的军事行动，向米苏拉塔的反对派提供装备，一些君主制国家的部队还参与了地面作战。在叙利亚，卡塔尔、沙特和约旦等国积极推动阿盟向叙利亚政府施压。这些君主制国家的意图非常明显：



首先，此次变局共和制国家生变，君主制国家不变，以此证明自身制度的优越性；
其次，通过推动共和制国家的变化，打造自己支持阿拉伯民众的形象；

第三，共和制国家自身的动荡，使得这些国家无力干预君主制国家的事务，便于自己从容应对国内的游行示威；

第四，共和制国家因为动荡而陷入经济困难，君主制国家可以通过提供经济援助掌握主导权；

第五，如果共和制国家陷入长期动荡，君主制国家可以由此凸显变革的负面效果，以此压制本国民众的变革诉求。

　　利比亚反对派攻占的黎波里之后，变局的重点转向叙利亚，沙特等君主制国家则开始转守为攻。叙利亚是伊朗的首要阿拉伯盟友，是伊朗支持真主党和哈马斯的重要节点。沙特、阿联酋等国将伊朗视为自身安全的重大威胁，通过推动叙利亚变局，可以削弱和孤立伊朗。


　　对于美国而言，原本与西方国家关系密切的突尼斯本•阿里政权和埃及穆巴拉克政权在变局之初就已垮台，如果让伊朗在变局中渔翁得利，那将是美国在中东的战略性损失。因此，美国和沙特等国虽然变局初期在如何对待穆巴拉克政权的问题上存在分歧，但后来的利益则完全一致。对于美国而言，伊朗已经成为其在中东的地区挑战者，威胁着以色列和沙特这两个美国盟国的安全。美国游走于直接针对伊朗的“斩首”和针对叙利亚等伊朗盟友的“断臂”行动之间，同时或轮流发力。

　　土耳其在中东变局中发现了自己争夺中东首要伊斯兰大国地位的重大机遇。土耳其对其政治经济模式充满信心，希望自身成为后变局时代中东伊斯兰国家效仿的楷模。突尼斯伊斯兰复兴运动、埃及穆斯林兄弟会和摩洛哥正义与发展党在选举中的突出表现，更增加了土耳其的信心。在中东，失败的埃及模式、无法复制的沙特模式之外，仍然存在重大影响的应算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模式。在叙利亚变局中争取主导地位，将令土耳其在与伊朗的竞争中抢得先机。


　　正是上述考虑，使阿拉伯君主制国家、土耳其和美国在叙利亚问题上走到了一起。沙特、卡塔尔、约旦、土耳其等国在台前，美国在幕后，压力全部指向叙利亚政府，而真正的战略意图则在伊朗。


　　这种政策设计的基础，是二元对立的思维，其目的是打破中东地区长期存在的两极化格局，实现某种程度的单极霸权格局。

　　在冷战时期，由于美苏对峙，在中东形成了亲美阵营和亲苏阵营对立的两极格局。苏联解体之后，美国试图在中东推行霸权，服从这一霸权的国家组成了亲美阵营，而反对这一霸权的国家则组成反美阵营，在此基础上形成了新的两极格局。2003年伊拉克战争之后，这种两极对立格局演化成沙特、埃及和约旦组成的逊尼派三角与伊朗、伊拉克南部、叙利亚、真主党组成的什叶派新月之间的两极对立。美国试图支持亲美阵营，压制反美阵营，以此推动实现美国独霸中东的单极霸权格局。



　　正是在跨越冷战与后冷战时期的长期两极格局之中，埃及、突尼斯、利比亚等国政治专制、经济增长与社会发展脱节、外交不自主等问题日益突出。这种情况在亲美阵营内部尤为严重，可以概括为“丧失尊严、缺失发展的依附”，这导致民众的不满并催生此次中东变局。变局真正冲击的，是在美国谋求中东霸权地位基础上形成的两极对立格局。处于剧变风暴之中的埃及、伊拉克和叙利亚三个阿拉伯共和制大国，已经成为冲破两极体制的核心力量。中东变局的总体趋势，将是两极体制向多极体制演化，埃及、伊拉克、叙利亚、沙特、阿尔及利亚等阿拉伯国家和土耳其、伊朗、以色列等国，都有可能成为中东多极战略格局中的一极。



　　目前，美国和君主制阿拉伯国家仍然试图推动美国主导的单极霸权，而土耳其则是在谋求确立自身在中东地区某种程度的单极霸权。这些国家看到了旧有的两极格局无法维持，却将之视为建立有利于自身的单极霸权的机遇，可以说是想用传统的方法解决新生的问题。


　　中国作为长期在中东政治中比较超脱的大国，从未谋求在中东地区建立任何形式的单极霸权。相反，中国的利益是反对任何国家在中东地区建立单极霸权。在这个意义上，中东的两极化格局有利于中国，多极化格局更有利于中国拓展战略空间。中国应该在尊重独立自主、谋求共同发展的基础上，推动中东多极化趋势。